故事丨不谈避孕流产的性教育犹如隔靴搔痒

　　

　　在湖南衡阳市祁东县某贫困乡崭新笔直的主干道旁，坐落着全乡唯一一所中学。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六年半了，学校一共3个班，130多名学生，其中留守儿童占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。每年考上县城高中的学生大概有3-5个人左右，其余学生一半读职业学校，另一半放弃学业，跟着长辈做生意或外出打工。学校老师最多的时候18个，最少的时候10个，师资的不稳定，让我这个学中文的语文老师，曾经兼任过英语、生物、历史、音乐等科目。从2015年9月，我利用任课老师的身份，在学校的三个班上都分别开设1节青春期性健康教育课程。主要以青春期学生的生理、心理变化为主题，内容包括月经、遗精等常见的青春期现象。2016年4月开始，在县义工协会的帮助下，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跑了周边5个乡镇的9个班级，给初中生们上青春期性健康教育课。

　　使我关注农村留守儿童性教育是源于我的两个代孕学生，一个在15岁的烂漫花季，成为了一个孩子的妈妈。另一个是，曾经怀疑自己代孕，而求助老师买验孕试纸的无助女生。因为她们让我开始关注留守在农村，缺少父母陪伴的青春期孩子，把目光聚焦在农村留守儿童的青春期性健康教育上。

　　过去一年《关爱青春期》课程的开展并不容易，这个不容易有两个方面，一方面是连支持我上课的袁老师都告诉我，最好避开避孕和流产，以免去其他学校上课时，产生不必要的麻烦；另一方面是学生的“冷淡”的反应，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在课堂上公开的谈论“月经”、“遗精”，好几次上课都出现了无人回答的场面，我只能自问自答。我很感谢一直通过电话指导我上课的胡佳威，他在上课之前就教过我，怎样面对学生不敢、不好意思说的情况。尽量更从容，更不动声色的把冷场快速地滑过去，适时的讲些“硬笑话”，把冷清的场面扭过来。

　　而事实证明，道理说起来永远比做起来要容易得多，我第一次上课，就碰上了学生指着我大喊，“老师，你怎么这么色啊？”那一瞬间，我的内心上演了无数个OS，但表面上我也只能假装淡定，认真的说道：“同学们，遗精都是很正常的青春期生理现象。我们要用科学的态度去面对。”几次课下来，我已经能熟练的操作热场子技能。

　　然而上课时的冷场容易解决，性教育课程内容的选择，却不那么容易解决。一开始我很有自信，认为讲青春期生理、心理变化就够用了，没有必要讲避孕流产，让学校老师提出异议的内容为上课增加风险和难度。不提避孕流产，照样也能做性教育。直到发生了的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，让我原本坚定的想法动摇了。

　　那是在某次上课结束后，我如往常一样收到同学们通过qq发来的留言，其中一条qq匿名消息令我感到震惊，一个女孩告诉我，前段时间她和男友发生无保护性行为，现在她很担心自己会代孕。在她听了我的课之后，才知道停经是代孕的第一征兆。她不断的向我确认，是不是没来月经就是代孕了！这时我才第一次了解到，他们就算对避孕一无所知，也有极大可能性去尝试。才知道到自己对他们的了解是多么的肤浅，以为告诉他们一些月经遗精就能满足他们现阶段的需求。这让我开始动摇自己一开始只讲青春期生理、心理变化的想法。

　　他们对于“性”了解多少呢？班上男生常提到的“庙山街”，那是我们当地比较有名的红灯区。我早就发现他们经常把“庙山街”挂在嘴边，但是到底他们对“庙山街”有一些什么样的了解呢？我无从得知。于是我在某次课上向全班同学提出一些这样的问题：

　　问题

　　1

　　怎么知道庙山街，这个地方的？你们知道它是什么吗？

　　听大人聊天说的；朋友告诉自己的；……

　　那是个卖淫的地方。

　　2

　　看到阴茎和阴道这两个词语，会想到什么？

　　“啪啪啪、打炮、打飞机、黄片、老汉推车、高潮、生孩子、避孕套……”男生说。

　　“脏、龌龊、猥琐、不舒服……”女生的反应。

　　3

　　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信息的？

　　上网看网页的时候，弹出来的色情广告页，点进去就能看见；

　　打游戏的时候，跳出来开始游戏的对话框，点去也是黄色信息；

　　登陆某某网站就有黄片（说出了具体网址）；

　　游戏里面的女性玩家服饰暴露；

　　生物书里有讲生孩子。

　　4

　　问女生，那些看到阴茎、阴道就不舒服感觉从哪来的？

　　没人回答得上来……

　　我的第一次尝试就带来这么多“惊喜”，让我更加体会到农村留守儿童对性教育的需求是多么的迫切，他们需要坦率真诚讲“性”的性教育，他们需要在谈完月经、遗精之后，谈谈代孕、避孕、流产的性教育。在这节课堂中，袒露的性意味信息量不亚于成人的他们，还有那些让我走上性教育之路的女孩们，都让我不能再无视下去。看着对手机、电脑的日益依赖的他们，在远离父母的日子里，让网络中那些错误思想影响他们的观念和行为。如果不用正确的性教育引导他们，让他们学会正确看待“性”，那这一群青春期的孩子们，依靠着年迈的长辈和遥远的父母，在性教育空白的学校，就要用手机、电脑在互联网“自学成才”了，其中的隐患和风险不光每天发生在新闻的头条中，还活生生的在我们生活周围上演。

　　我不能再假装，不谈避孕的性教育，能让他们了解正确的避孕方式，包括安全套、短效口服避孕药、长效可逆避孕LARC等等；不能假装不谈流产的性教育，能让他们拥有分辨“轻轻松松三分钟，忧愁烦恼去无踪”风险和危害的智慧。

　　因为，他们正不断的用自己的故事告诉我，不谈代孕避孕流产的性教育如隔靴搔痒。

　　最后，我想说说在这一年多，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故事。当我开始做性教育的时候，我就知道会有异样的眼光，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出现，但我总把这些放在想象里，在想象里我是无敌，我不会为别人的眼光改变自己的想法，会对心怀不轨的人呲之以鼻。但现实是，我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。我会因为原本信任的朋友，在发现我做性教育之后深夜发来一些不堪的言辞，而感到难过伤心。我也会因为陌生人，了解我在给学生讲月经、遗精，而发微信骚扰我，而感到愤怒和委屈。这一切曾让我觉得这世界是如此的不安全和荒谬。在这些人的逻辑里，做性教育，给学生讲月经、遗精，等于“开放”；等于同意被骚扰。是谁缔造出这样荒谬的逻辑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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